▲ 丰沙湾1号石缸遗址旁的水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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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挝南部的四千美岛(four thousand islands)回程往北时,在巴色(pakse)汽车中转站等候换车。天色暗了下来,大家都回到屋里,百无聊赖,当时汽车已经比本来说好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
一起坐下的有一对美国中年夫妇,一个年轻的美国独行姑娘和一个德国独行姑娘,我们说着在老挝都去了哪些地方,还有哪里值得造访。我说,推荐丰沙湾呀,在琅勃拉邦以东的一个省份,一个饱受未爆炸的炸弹之苦的地方。“在那里旅行,最好走已经被‘清理’过的道路,要不很容易碰到炸弹。” “炸弹?你刚刚是说炸弹?”那个美国中年阿姨很诧异地反问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炸弹。” “为什么会有炸弹?谁投的?”她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个玩笑般笑了。 “噢,你们美国人呀。”坐着的几个人都笑了,三个美国人面面相觑,他们对这段历史毫不知情。
▲ 展示的越战时期老照片。
后来在首都万象cope(cooperative orthotic & prosthetic enterprise)游客参观中心又遇到了那个美国姑娘,参观中心摆放着后来挖出来的弹壳,一旁的短片播放室里讲述着老挝和遗留炸弹的故事。cope成立于1997年,由老挝卫生部和一系列ngo联合组织,以帮助残疾人康复治疗,其中大多数都是爆炸生还者。 越战期间,美军为切段经过老挝的“胡志明小道”向老挝开展了轰炸计划,每8分钟就有一架飞机投弹,一天24小时,共58万次轰炸行为,1964-1973年,共持续9年,有2.7亿个炸弹被扔向老挝,其中超过三成没有爆炸。也就是说,战后老挝国土上存留着超过8000万的未爆炸炸弹,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埋多深,时刻威胁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由于美国政府拒绝公开承认,这场战争又被称为“秘密战”(the secret war),以至于很多美国人至今还不知晓。
短片里,一名男子被家附近的炸弹炸瞎了双眼,家中只剩下妻子——唯一的劳动力,去田里种田维持生计,尽管如此,她也不知道哪天挖出来的可能是一声巨响。这仅仅是众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近年来8000多人因为这些炸弹死亡,约1.2万人受伤,无数个如此贫困的老挝农村家庭承受着的痛楚,眼前的土地不仅是他们的生机来源,而且极有可能是毁坏他们家庭和生命的痛苦来源。
炸弹的清除工作开展起来非常艰难,除了资金技术的匮乏,在排除炸弹时需要对土地一寸一寸进行探测,发现可疑物之后慢慢引爆,整个过程耗时又繁琐。资料显示,老挝全国四分之一的村庄都布满了这些炸弹,目前46个贫困县中有41个县仍未完全清除未爆弹药;而清理完这些炸弹,专家表示,“至少要100年。”
片子最后,一位老挝农民站在那片未知的土地前,祈求着没有炸弹威胁的日子。
▲ 老挝未爆炸炸弹分布图。
▲ 丰沙湾1号石缸遗址展示的挖出来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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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炸弹袭击最严重的区域集中在老挝北部的川圹省(xiang khouang)和南部偏东的省份。根据媒体报道,川圹省当地拆弹专员在河床和白蚁堆里都找到过炸弹,还找到过和树根缠在一起的炸弹。
琅勃拉邦有直达川圹省首府丰沙湾(phonsavan)的汽车,大约五六个小时的蜿蜒山路后,你会看到这个小得可怜的首府。一条横穿小镇的马路,绝大多数旅行社、饭店、旅馆都集中在两旁,汽车站在马路拐进去的巷子内,不难找到。烈日下看不到过多的东西,马路不时被往来车辆掀起阵阵尘土,我和同伴与另一名斯洛伐克的姑娘lenka走了好几家旅馆,最后住进了拐角一家小旅馆,四五层高的小楼似乎只有我们三个住客,地面沾着灰尘,网络不灵光,没有热水,在那里洗了头发,哆嗦了一夜。 旅馆老板善良而热情,所以我没有太多怨言。这个镇上从事旅游业的当地人英语都不错,但这个老板只会几个简单单词,语言不通,他拿着个大桶来试图帮我们放出热水,折腾网络,尽管后面都没有达到目的,但朴实的努力让人觉得可爱。
那天是15年的大年三十,窗外漆黑一片,没有炮竹声,没有麻将,没有春晚,没有微信红包,严格意义上这是我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选择远离中国人聚集的琅勃拉邦,来到这个鲜有中国游客的小城。我们沿着马路寻找中餐,竟然在旅馆对面看到了在聚餐的当地人,以及一家湖南人开的餐馆。餐馆里的直播着春晚,节日的气氛好像穿越几千公里而来,在一台老式电视机上看到了些许喜庆的意思。在那里连上了几分钟的网络,手机里非常热闹。跟几个鬼佬干杯说着happy chinese new year,那感觉怪怪的。
▲ 丰沙湾,一位国外女游客。
绝大多数游客来这里是为了看石缸阵(plain of jars),它们距今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和英国的巨石阵、智利的巨石人像和南美洲的石人圈并成为“世界四大石器之谜”。石缸阵一共有三个较大的遗址,由坚硬的花岗岩雕成,大小不一,大的重达5吨以上。对它们的解释丰富多彩,有人认为这是古代埋葬尸体的缸,主要用于丧葬事务,似乎考古学家在缸内发现过一些动物的齿骨,却并未见人的尸骨遗留物;有人认为这些巨大的石缸是用来酿酒的,但酿酒要跑到山顶这么远吗?它们为何呈现出稀奇古怪毫无规律的分布?这些都无法解释。在2号遗址上可以看到一个石盖,但对上面的纹理的认识如同对整个石缸阵一样模糊。
这些错乱分布的巨大石缸阵有的裸露在广阔的草原上,有的掩藏于古老树木的阴影中,神秘错乱。石缸旁边好几个巨大的炸弹坑,和掩埋其中的炸弹一起,构成一部老挝的古代与近现代史。仅仅在1号遗址附近,就有127个未爆炸的炸弹被发现。如今参观时,都要按照规划好的路径行走,栅栏以外,就是未知。
▲ 石缸阵旁巨大的炸弹坑。
从丰沙湾前往石缸阵没有公共交通,一般需要在镇上找旅行社的一日游团,价格记得是一百多人民币,遇到一对德国夫妇选择租摩托车自己骑过去看,他们说沿着大路路径走,应该都不会太危险。时间充足的可以尝试。 丰沙湾整个地区充满了炸弹的痕迹,爆炸后的弹壳被用来做各种日常生活器物,有的用来养花,有的用来装饰,好像成了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被重新赋予了生命与新的意义。
▲ 丰沙湾 旅馆前,被用于养花的炸弹壳。
uxo(unexploded ordnance,未爆炸炸弹)展示馆和mag(mines advisory group,排雷信息中心)位于丰沙湾的主街上,不要期望它们多么气势恢宏,不过和整个镇一样寥落。我们前往的时候mag闭门,而uxo展示馆也仅仅是由一楼相关商品店和二楼一个简易的电视播放室组成。在应对未爆炸物这件事情上,老挝人民显得被动而又习以为常。这里和琅勃拉邦、万荣这类休闲旅游城市不同,没有旅行者的狂欢,破旧的房屋街道下,这里是更真实的老挝。
▲ 丰沙湾1号石缸遗址,也是最大的一个。树旁清晰可见的炸弹坑。
▲ 石缸阵3号遗址旁围起来的栅栏。图片前方的白色小石块通常表示已经勘测过炸弹的区域。
▲ 越战期间,前苏联在老挝遗留下来的坦克。很多部件都被当地村民拣去变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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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石缸阵1号遗址的门口展览馆里买了两支弹壳打造的小勺子(这里价格比万象等地的夜市上更为便宜),尽管同伴强调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中国制造”的虚假产品,不过打上了弹壳的宣传噱头,但还是觉得极有纪念价值。显然抱着这种想法的不只是我,以至于在有游客出没的老挝各种小村庄里,由弹壳制成的勺子、手镯、餐具等都被摆在了台面上。
▲ 炸弹壳做的小勺子。
另外一边,首都万象正展示着与丰沙湾不一样的风采。各种高楼拔地而起,博物馆、“凯旋门”和小商品市场内,摩托车轰鸣声、叫喊声、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与寺庙无关,与信仰无关,与炸弹带来的隐患无关,在这个飞速向前的时代里,老挝也正在主动或被动地向前狂奔着。
整个老挝国南北狭长分布(当然没越南长),路况非常之差,以至于我不吃晕车药无法不呕吐地完成整个旅程。那些盘山公路经常出交通事故,一出就是滚下悬崖车毁人亡的大事件,回来之后还有朋友给我发微信,说老挝哪里车又摔了,或者看到群里说在老挝坐车的时候旁边本地人一直抱着把枪,不知道什么情况。200公里的距离能开上七八个小时,飞机更是不靠谱,距离稍长的只能夜车,快两周的行程,加上第一天从西双版纳坐了一整天车去琅勃拉邦,还有三次夜车,完全虚脱。 在这个极少被注意到的内陆国家,却拥有着东南亚前列的旅游消费,这让我匪夷所思,也是一路跟其他旅行者一起抱怨的事情。从市区去几公里远的地方,双条车按人头收费,加起来单程他们就能获得上百人民币,即使在中国大城市,这依旧是一笔较高的支出。想着或许是因为很多物品都需要从国外进口的缘故,提高了物价。 春节期间造访,本以为立马会到一个春暖花开可以穿大裤衩的国度,谁知道多天不得不冲凉水澡,晚上在哆嗦中睡去。除了琅勃拉邦、万荣、万象等这种旅游大地方,老挝的英语普及程度不高,一路比划着向南,再比划着回北。 说了这么多的不是,后来,还是会想起这片还埋藏着几百万颗未爆炸的土地,依旧并且持续着对当地人造成伤害;会想起穷困得衣衫褴褛却总是用好奇眼光打量你的当地小孩,一个眼神接触就能换来他们纯真的笑容;会想起并未因为旅游业而改变太多的整个国家,原生态的事物随处可见。 我并不反感和当地人挤在尘土飞扬的双条车上,也并不介意夜班车上和他们睡在同一个铺位,对我最好的旅行方式就是隐没在那个陌生的世界中,体验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在老挝,每个生命都能找到让自己繁盛的方式。”
▲ 万象街道。
▲ 老挝女孩。
来源:形色|图、文:小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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