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党委会上,杨晋光受到严厉批判,根据王震的指示:撤职反省,并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几天后,王震要到普通人家去看看,他连续走了十几家,见饭篮子里几乎都是黝黑的菜团子,还有七户家里躺着浮肿的人。当路经一片大草滩时,他又被异样的景象惊住了———绿茵茵的草滩上,一个拿红旗的人指挥着,一台台拖拉机来回奔跑着,拖拉机犁过处,翻着黄色。这时“绿洲”团场技术员程小悦急匆匆跑到拖拉机前面,使劲挥动着双手,尖声喝令道:“停下!快停下!你们是破坏!是谁出的主意?!”拿旗人嗫嚅道:“是罗师长下的命令……”姑娘愤愤地说:“罗师长?司令员也不行!”“技术员,你就别那么较真了!在这节骨眼上,说话做事更得留个神,弄不好……”拿旗人把手在头上晃了晃,做了个戴帽子的动作。随后,又向拖拉机手们挥旗:“快干!”姑娘毫不示弱:“你们若是再破坏草场,我去找上级!”“听说司令员在誓师大会上发了脾气。”拿旗人无可奈何地说,“司令员定了持续跃进的调调,手大遮住了天,你找谁也无用呵……”
王震走了过去,问:“司令员定了么子调调呵?又遮了么子天呵?”姑娘翻了他一眼:“让持续跃进,撤了杨晋光的职———杀鸡给猴儿看!谁吹牛皮谁升官,谁要保守就滚蛋!”王震一惊。程小悦说:“我知道,你是来反我们右倾的,可你是司令员,不是技术员!在种田上,我有调查,有实验,有数据!科学终究会证明谁对谁错!”“按一些人的逻辑,领导永远不会错的!”程小悦声音颤抖了,“错误都是平民百姓的,可是,人们都要饿死了,挣扎在死亡线上,当官的就是看不到!因为他们眼睛只盯着官位,盯着上级的脸色,死一千个、一万个平民百姓,不妨碍他们升官;只要哄得上级高兴了,就可平步青云!……”
人们惶恐地望着王震,又用责备的目光望一眼程小悦,觉得她捅了大漏子,非要被骂一顿,或者立即被带走,被关押,去坐牢!可是,王震没有发火,上前握着程小悦的手,感动地说:“好同志!我听到从来没有听到的话,我感谢你!你的肺腑之言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没过多久,当杨晋光的检讨书到王震手中时,他被深深震撼了:
敬爱的首长:您好!
我在病床上给您写这封信,向您说几句心里话。我深切地感到:生活是一个万花筒,辨识真伪是不容易的。在今天,人们相信谎言超过相信真理,对假话顺耳,对真情怀疑。因此,假象,尤其是领导制造的假象,领导的领导总认为是真的。功名利禄是填不满的大污坑。有的人没本事,就靠耍权术、说假话过日子!而且就是这样一些人走鸿运。照此下去,我们的社会将变成悲剧的舞台呵!
王震决定,向杨晋光作公开检讨。可是当王震走进大礼堂时,见会场上坐了不到一半人,原来到会的只有连以上的干部。王震脸拉长了,要求马上召集各团场的书记员和广播员,带上录音机来到会场。王震一脸严肃地说:“前几天的誓师大会上,杨晋光放了一炮,大胆批评了不实事求是的浮夸作风。结果我发了火,正是我那个粗暴的发火,使本该奖赏的杨晋光受了处分,真是碰上了鬼!”他环视台下,要求杨晋光到台上来。他亲切地把杨晋光扶到台中央,诚恳地说:“我错了,我对你不起呀!我向你赔礼道歉!”说到这里,王震向杨晋光深深鞠了一躬。
王震继续说:“我亲眼看了同志们的生活,大家都受苦了,我心里十分难过,同志们用血汗换来的粮食,都让人作礼品送上去了,去换官职了!这是我们社会的奇形怪状,这是我们党的奇耻大辱!我来咱们这里,本是来激发生产热情的,因为我听惯了疯狂的口号,被浮夸风卷昏了头脑,成了瞎指挥!用想入非非替代客观存在,这是我官僚主义在作怪,是我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在作怪!是我长官意志、好为人师、好大喜功的坏东西在作怪!是我党性不纯、思想改造不彻底的表现。我对不起杨晋光同志,对不起老战友们,你们受委屈了,受苦了呵!”王震继续说:“今天参加会的人太少,请书记员同志们帮忙整理一下,印发给每人一份;请广播员同志们把这个录音放给每个人听,广播二十天,请大家批评!”王震的检讨,真的印发给“绿洲”团场人手一份;王震检讨的录音,也播放了二十天。(